喚予

傍晚，松野家。
那台新買的熱水瓶正燒著水，細小的運轉聲在室內環繞，輕松有些尷尬的站著，淡色居家服和背景融成一塊。
像是杯少了糖的檸檬水，氣氛也是如此酸澀而難以下嚥。
爭吵的開端在六天前，或者應該稱之為冷戰，起初只是一片光碟的失蹤引起的猜忌，那可是去年喵醬慶生舞台的限定DVD，輕松在大雨中排了三小時才買到的絕版品。然而六天前的早晨松野輕松是翻遍了整個屋子也沒能找到它，原本該放著那片光碟的地方空了一塊，周圍一點灰都沒有，想必它的消失也不會比半個月要久。
他在客廳裡急得直踱步，這個家不過就兩個人，勉強還能多算進一只絨毛娃娃，既然他沒有動這片碟子，娃娃也不可能自己動起來，那麼除了小松，兇手還能是誰？
一個人獨自待在昏暗的空間裡鬧脾氣顯然不是太好的情緒管理方式，他在心底抓著幾個小辮小角糾纏了半天，單純的煩躁在那些曾經的委屈之下被醞釀成憤怒，他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隨手把茶几上小松的鑰匙給摔了，心說連鑰匙都不帶，你乾脆別回來了。

三個小時後門鈴響起，輕松氣勢凜人的給小松開了門，藉著玄關稍高的階梯由上而下瞪著他，氣沖沖的開口：“我的東西呢？”
“啥？”
小松對同居人突如其來的怒氣並不意外，不過他自認最近並沒有做什麼惹他生氣的事情，對方也許是來姨媽了吧。
於是他自顧自的脫下外套，繞過輕松走進臥室。輕松追上去，順手接過那人的風衣想替他掛起來，下一秒觸電似的停止動作，發現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羞惱的瞪著衣架子突出的支架，滿臉漲紅的把外套扔上去。
“我說，我的DVD呢？喵醬的。”
“你在說什麼？”
“是你拿的吧？”他大力的呼出一口氣，“把它還給我行嗎？”
小松背對他走出臥室，“你知道我不會動你那些東西的啦，平常碰一下你就要炸，誰還敢拿你的光碟？“
“不是你的話還會是誰？難不成還有小偷鑽進門特別偷這片DVD？”
“搞不好哦－－”
“松野小松！”他拽過對方的肩，“它對我來說很重要，還給我！”
“哎，沒準過兩天你就會找到了，不是有句話嘛，怎麼說來著－－等車的時候車子永遠不會來，沒有要搭車的時候以前等不到的路線車就會一班又一班的開過去！是吧！”
一口胡言。
輕松氣得臉色發青，恨不得一個箭步衝過去把他那嘴邊的輕浮給一拳打掉。
“我很認真！”
“你怎麼老因為她和我吵架？”
“我才想問你為什麼老是針對我！”
“我哪天不能針對你了你才該擔心。”小松抓了下鼻子，“別管它了。輕松，猜我給你帶了什麼回來？”
“……”看著對方拿出來的米色紙袋，輕松現在才明白原來人類氣過頭真的會說不出話來。
他氣得發抖：“就事論事，東西還給我。”
“多久了？”
“什麼？”
小松伸手，把輕松歪掉的衣領給擺正。“你找那個東西多久了？”
“大概一個下午吧……別碰我！”
“那就是了，既然找不到就別找了。”
“東西不是你的你自然這麼說了！”
“時間到了它自己會跑出來的，它有腳。”
“聽你放屁！”

熱水瓶喀地一聲，紅色警示燈轉成綠色，水燒好了。輕松眨眨眼，把廚房僅剩的那盞照明給關上。
他還記得六天前自己揮了哥哥一巴掌後那人臉上一閃而過的表情。
其實這一掌不是本意，他只是想揮開小松遞來的紙袋，無奈人在氣頭上，一不注意就連袋帶人都給打了。
紙袋裡頭的東西落在地上，喀的一聲斷成兩截－－那是自己的鑰匙，正確來說是鑰匙圈，上頭掛著喵醬的小型公仔，他不會認錯的，那是前兩週才開始發售的預購商品……是自己努力了兩小時都沒有搶到的東西。
他不知道小松怎麼把這東西拿到手的，事後想起，輕松簡直想把那一巴掌打到自己嘴上。
那時，隨著吊飾撞擊木板的細聲響起，大腦一下子冷靜了下來，輕松愣在那兒，像是一場大雨沖刷了猙獰的泥地，將一切歸於平整。
然而這場雨卻造成了更大的災禍，輕松原本以為他會哭啼啼的要自己賠償，而對方的脾氣顯然沒有他想像中的好，亦或是說，他早將對方一直以來的包容寵溺感到習以為常。當時他看著小松面無表情的轉身出門，“好吧。”他說，聲音低沉而沙啞。
他沒有帶鑰匙，一把都沒有。

輕松呆站在客廳，近十分鐘後才緩慢的移動腳步把大門的鎖給轉開，銀色的金屬鎖冷冰冰的，他坐在玄關，竟生出一絲被拋棄了的感覺。複雜的心理浮上心頭，他想道歉，角落的一點倔強卻在與之拉扯，明明小松哥哥也有錯。
這麼一拖就拖了六天。
起初只是一點小尷尬……也許這點尷尬還是自己引起的，輕松使不出笑，對於那人的問話也只發的出“嗯”“好”這種單音節的回答，一整天都在躊躇『錯的人是誰』這種沒有意義的問題，明明早點道歉就沒事了，他知道小松絕對會原諒自己。
但是沒有辦法原諒自己的似乎就是他自己。
摔斷鑰匙圈的時候也是，現在也是。
從第三天開始小松就不再笑顏依舊，他收起那個招牌笑容，雖不至於無視對方，卻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活生生把輕松折磨出一雙濃重的黑眼圈。
輕松悔的不行，例如現在，明明人就在眼前，只要他有勇氣走過去坐下，誠心道歉，後來的事情隨著氣氛總會有辦法解決的。可是這第一步他是怎麼也踏不出。輕松嘆口氣，這樣的自己比小松還惡劣幾百倍吧。

“我去洗澡了。”
小松突然出聲，把輕松嚇了一跳，那人起身走向浴室，看都沒看輕松一眼，口氣平靜無波動，宛如在自言自語。
輕松沒來得及喊住他，事實上他也喊不出口。他又一次懊惱的皺眉，在聽到浴室門關上的聲音之後，慢吞吞的拖著腳步坐到小松剛才的位置上。
他抱著身旁那個巨大的玩偶娃娃，“你說，我該怎麼辦啊？”
自然是沒有得到任何回答了。
他把腦袋埋進娃娃的一身絨毛裡，“DVD什麼的……我不要了。”他把聲音藏進團團棉絮中，氣音道：“我不要那個東西了……”
浴室那頭傳來水聲，輕松抿著唇，眼眶有些酸澀。他想念起小松的溫度，他的味道，曾經佔據他整個世界的紅色身影，此時那人卻是對他不聞不問。
他收緊手臂，感覺耳朵滾燙滾燙的。

一直到小松洗完澡，收拾好自己準備睡覺，輕松才把呼吸從玩偶的懷抱中解放。
他輕手輕腳的走進臥室，那人早已經進到被窩裡，不太沉緩的呼吸顯示他還沒睡著，卻對輕松打開房門的一系列動作沒有一點反應。
輕松拉開床舖一角，有些洩氣的鑽進去，學小松一樣縮在床邊。
棉被夠寬，這是當初輕松考慮到枕邊人睡相差的問題特別挑選的，此刻他卻後悔起來了，這床加大的被子讓他沒辦法用『離太遠我蓋不到被子很冷』的藉口靠近對方，實在是失策。只是當時的他也沒有預料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輕松接連翻了好幾個身，整張床墊被弄的哼嗤哼嗤響，小松還是沒什麼動靜。
房間靜的可怕，電子錶不像傳統時鐘一般滴噠走，季節交替，那吵了整個夏天的禪鳴不知不覺也安分了下來。輕松闔上眼，傳入大腦的是比夜半要更死沉的寂寥。
打同居開始，兩人幾乎沒有像這次一樣冷戰過，小松很寵他，輕松都知道的，自己根本就不是什麼理性冷靜的知性青年，不過是個自意識又高又難搞又愛欺騙自己的人而已。
－－嫌棄我了？
輕松屈起身子，半天不曉得該怎麼好。
“輕……”
眼皮半開，輕松聽到床的另一頭傳來細小的聲音，夢話嗎？
他已經有些睡意，迷迷糊糊的轉過身去對著小松，我在你的夢裡，是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演出了什麼樣的故事？
他突然記起多年前那個和小松一起搭檔鬧事的自己，沒來由的酸了鼻子，這麼多年了他和小松的相處方式可能其實一直沒什麼變。
“小……小松哥哥。”他估摸著那人已經睡著了，緩緩湊近對方的背。“你別不要我……”
小松動了下身子，在輕松看來就和對方想推開他一樣。
於是眼淚終於忍不住濕了眼眶。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捏起那人的衣角。
“對不起……”
遲了六天的道歉終於被說出口，可惜那人聽不到。

滴。
電子鐘突兀的報時，又一天過去了。
直到最後自己還是這麼膽小啊，他想。
夜依舊靜，電子鐘又跳了好幾個數字，輕松吸了下鼻子，精神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到底進入夢鄉了沒有。
也許是夢吧。床的另一頭動了一下，牽連整張被單，輕松僵硬的睜開眼，感覺到小松極緩慢的回過身來面對自己，那人伸出手，在黑暗中將他眼角的淚水抹掉。一股暖意附上皮膚，不是夢嗎？
一個沒忍住，淚水又沿著臉頰滑落下來。
“松野輕松。”小松苦笑道：“我怎麼會不要你？”
他很久沒有這樣連姓帶名的叫他了。不得不承認，小松是有些享受這麼多天來全身全心都只想著自己的輕松，他並不生氣輕松打他，一點也不。
他將全部的包容和愛都給了他，這六天來，他的糾結小松全都看在眼裡，他心疼他的憔悴，可心理仍有些不平衡。
他伸手環住他，道：“我不會生你的氣，永遠都不會。”
又一滴淚沾上小松的衣襟，懷裡的人閉緊眼，伸出雙手抱住他當作回應。
“那個橋本喵這麼重要啊，讓你花了六天思考戀人跟偶像哪個重要？”

“－－不是！怎麼可能！我只是……”
“逗你的。”
“……”他用力的把淚水擦掉，這會兒一句吐槽都說不出。
“別哭。誰讓你是我的輕松，原諒你啦。”
他給他一個安慰的吻，調皮的笑了笑。
“不過下次再這樣，我就……”
輕松有點緊張，“就？”
“我如果說，就把你那櫃子裡的東西全部扔了，你信不信？”
“……”
“哈哈哈哈，逗你的。要真這樣到時候就換我像個傻子一樣偷偷觀察你六天還老是偷哭啦。”
“……你！”
方才被對方發現自己趁他睡覺時從背後抱他的那點難為情一下子被小松拎了出來，輕松遮住自己的臉，原本想推開對方，卻被他突如其來的第二個吻給弄的沒底氣了。
“我永遠不會生你的氣。”他又說了一次，“除非你不要我了。”
輕松看著他，眼角還泛著水光。
“這次是我再不治治你，哪天你整了行李拖著家當就離家出走了。”
“才不－－”
“我才是擔心你會拋棄我的那個人。”
機械轉動的聲音突然清晰了起來，齒輪一軌接一軌，兩人淺緩的呼吸互相交纏，喀地一聲，電子鐘又跳了個位。
這一瞬間，他彷彿在小松的眼睛裡看見他自己。
輕松拿額頭頂他的下巴，“矯情。”
而後湊近小松，在他的嘴角落下這個夜晚的最後一個吻。
他附在他耳邊，輕聲道：“那挺好，你是沒機會生我的氣了。”
月色挪了個步，從雲霧中逃脫出來。

“嗯。”

和好之後的第三個早晨，兩人坐在客廳裡縮在一起看電視。那只巨大的玩偶娃娃被輕松抱在懷裡，他將五指纏進它又厚又暖的絨毛中，突然感覺指尖碰到什麼冰涼的東西……輕松愣了下，把那個東西從娃娃的屁股下掏出來。
“……”
－－《Birthday Special LIVE！喵醬與你一起！》
“輕松？怎麼了？”
“沒什麼！”他將它塞進沙發的夾縫，“什麼也沒有！”
去你的上次誰說的兇手不是娃娃！？
他捂住眼，近乎絕望的想。


Fin.

2016.09